按理说,这是一部有野心的剧集。有野心的意思是案件和解谜都不是终点,有些更深、更具普遍意义的主题要探讨和表达。
双线叙事,然后合成一股。一条线是95年的破案,写不再年轻的新进探员Fitz加入Unabomber专案组,写他怎样不囿于权威和威权独立思考,怎样独辟蹊径抽丝剥茧,怎样废寝忘食浑然忘我,怎样不择手段不惜伤人,怎样被排挤被抢功,怎样感到迷惑而离群索居;另一条线是97年的审案,像Ted一样在荒僻的小屋里独居两年的Fitz为了夺回功劳也为了“找到答案”,开始了和Ted的几次交锋:
第一回合Fitz试图拉近关系,以“我懂你”的姿态“帮”你选最好的一条出路,Ted挑明Fitz不过是想摆脱自己的职业困境放手一搏,更反戈一击说我之所以对你另眼相看恰恰是因为你跟我是同一种人,你看待语言的角度不同,这就是摆脱奴役、重获自由的第一步,臊眉耷眼的Fitz险些给策反,完败。
第二回合Fitz把手里的证据都摆给Ted看,告诉他铁证如山,plead guilty是对他最有利的选项,Fitz反击说这些证据都来自对小木屋的搜查,而那张搜查令只建立在你创立的“鉴证语言学”所给出的孤证上,我只要在法庭上揪住这个薄弱环节穷追猛打,所有这些“铁证”就轰然坍塌,随之一起毁灭的还有你的信誉、名声和前途,以及你心心念念的“鉴证语言学”。完败。
第三回合Fitz自觉抓到了Ted的痛点:认罪你还能以“Unabomber”之名永存于世,如果否认而且脱罪,你的manifesto就只是澹妄诳语,连你自己都不敢认的宣言,还指望有人相信吗?自由和legacy,你总得放弃一样。Ted说你跟我提legacy?我才是你的legacy吧?你急于要我认罪,难道不是因为你最迫切的渴望,就是证明自己不一样,宣示自己比任何别的人都聪明,难道不是因为抓到我,是你仅有的、最大的成就?下一个镜头,Fitz离开,两个人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不约而同地扶住墙捂着胸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一回合,算是Ted惨胜。
最后一个回合,Fitz带Ted来到他被连根拔起的小屋,告诉他律师打算用“精神异常”为他辩护,告诉他你以为最坏的情况不过一死?不不不他们连这个也不会给你,你会...被“治好”,会变“正常”,会重新回到社会,跟你所鄙视的任何一只“羊”一样,过那个你用了一生反对和抗争的人生。这一次,连杀身成仁的机会也没给你留下。当Ted失掉他一直以来的风度和冷静,像被逼到墙角的困兽一样詈骂和摔打,Fitz知道这次他赢了。
然而真是他赢了吗?击败Unabomber的,究竟是不合群的探员,还是无形无质又无远弗届无所不能的社会规则,或者负责“抹除”“异端邪说”的“他们”?Ted认了罪,他是个殉道者,是个战士;他虽然屈从于法律,却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Fitz呢?他所描述给Ted的那个,让一个连环爆炸案的嫌犯恐惧到宁可坐一辈子牢的“正常”生活,不正是他自己已经过了半辈子,还将再过半辈子的人生?所以,究竟是谁,还要坐一辈子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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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认为Ted关于现代科技的想法是什么深刻洞见,我甚至不觉得它新鲜:
“科技成为了事实上的控制者,它迫着人们一刻不停地追求更快的车,更高的楼,更强大的电脑,更聪明的电话;如果这一切的初衷是为了更好的生活,那它也早已偏离了那个轨道,成了人们纠结、纷争、身不由己的源泉。人,成了机器的奴隶”。所以,“科技社会本质上是反自由的,要想重新获得自由,必须毁掉科技,回到更原始、更本真的生活形态里去”。
然而“更原始、更本真”的田园生活,真的美好过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年的辛苦,可能仅能温饱,最大的奢望,不过风调雨顺;孩子不一定生得下来,生下来很可能养不大;生了病基本看命,再富贵的大人物也未必有的救;遇到灾年离乱,易子而食不是一种修辞。就算一切太平和顺,一直被生存压得透不过气的人,连一件衣服都要自己种棉、收棉、脱籽、纺纱、织布、染色、浆洗、裁缝才能上身的人,就“自由”了?就摆脱奴役了?
“没有科技的美好生活”不过现代人自带滤镜的矫情想象。科技让我们活下去的机会更大,成本更低,交流更容易,科技让我们走得更远,见得更多,视角更全面。更重要的,它使资源的利用效率更高,可供利用的资源更多,它使我们的获得,不必以其他人的失去为代价,使我们的自由,不必以对别人的奴役为前提。今天的任何一个城里的普通人,在物质上的享受都不输古代贵族,但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家里都没有“下人”。今天我们不必再面对“让儿子饿死还是让母亲饿死”的选择——这个星球上依然每天都有人死于食物匮乏导致的营养不良,但那绝不是因为科技,而是因为没有科技。
况且,就算要“回滚”到没有科技主宰人类的幸福时光去,回到那一步算结束呢?消灭电子产品、消灭电气机械、消灭蒸汽机、消灭锄头镰刀这些铁器、还是消灭驯化畜养和种植?打从树上下来开始,人类哪一天、哪一步没有技术的存在呢?Ted要宣布科技的罪状,却滑稽地选了邮政系统来作为恐怖袭击的目标——邮件的系统传递,难道不是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前就早已存在的?反对它,你到底是要说什么呢?还有,你在丛林木屋里的本真生活,却也没阻碍你骑一辆老旧的自行车,到镇上读几书架的机器印刷出来的图书——再老旧的自行车,难道是可以徒手造出来的?没有科技,你一辈子接触到的书,可能也没有一个书架上陈列的那么多。
科技不是丧失自由的根由,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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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和Fitz共同恐惧的,是现代社会下人的异化。Fitz两次描绘过他在深夜的十字路口等红灯过去的体悟,路上一辆车也没有,然而他依然机械地,顺服地,停在路口等绿灯亮起。与其说这是科技对他做了什么,不如说是外来规则已经内化为行动准则;“合群”的压力,塑造了一部分的他。
在最后一次谈话中,Fitz耐心地描摹了Ted以精神异常脱罪后的正常生活:“......他们会把你关到精神病院去,然后用那些“疗法”——威胁、惩罚、奖励,直到把你彻底治好。可能得花好多年,可你肯定会被“治好”的。你会变成“正常”人,你会重新回到社会。你会有信用卡,公寓,衣柜里挂着商务休闲装...你会有份坐办公室的工作,朝九晚五,按部就班。拿到第一个月工资你会买部手机,第二个月买台电视,要是奢侈点再买部任天堂。你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看电视直到睡着,每个周末去商场,逛逛电器城,心里琢磨着是现在换台20英寸的好,还是再攒攒钱,换个更大的?...可能有人认出你是Unabomber,你回答他‘是,我是,不过我那时脑子有病。我现在都治好了。’然后,你回家接着看电视去了。你甚至记不起来你曾经想要的东西,想说的话。”
如果治好了的Ted再加把劲儿,凭借数学天分做个火箭科学家,把城里的小公寓换成郊区的大房子,娶个金发的trophy太太,生两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是女儿,养了条名叫fluffy的狗,两部车,一部福特sedan,一部SUV,周六除草,周日上教堂,每年旅行两次,一次去滑雪,一次去海边。咦,好像这叫“美国梦”来着。
这是真正捆住我们的东西。高度的分工使人退化为大机器上的小零件——我不是在说流水线上的产业工人,我是在说格子间里的你、在7-11排队的你,我也是在说觥筹交错间的你、商务舱和五星酒店里的你。学会反思、总是发问的零部件,机器表示不太喜欢。所以,社会期待、群体压力铸好了模范,它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告诉人们什么才是“幸福”的、“成功”的、“值得一活”的人生,人“应该”喜欢什么,“应该”厌弃什么。我是祖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这不挺好么?
Fitz觉得不好。1997年的那条线上,Fitz去找从前的合作伙伴、语言学女博士Janet,说出自己的纠结和痛苦:
Fitz:“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这么...无力。”
Janet:“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每个人都有。”
Fitz:“如果每个人都是这种感觉,那我们做了什么吗?什么都没有。我们喜欢那种感觉,喜欢那种被困被束缚被打败的感觉。也许自由比奴役更让我们害怕。”
Janet:“事实就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这就是生活,你只能忍下去,活下去。”
Fitz:“不,这不叫生活,这就是活着而已,这叫梦游。看电视,吃垃圾食品,天天上班好为了谁去成就点什么。从来没人做点什么,连试都不敢试,除了Ted。”
Janet:“是!他试过,可是Fitz,他是Unabomber,他是个坏人。”
Fitz是愤怒而迷惑的,他不甘心做大机器上的一颗小螺钉。这不甘心赶着他从穿制服的小巡警变成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部的探员,赶着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地破了几百人忙了好几年的案子。他渴望名声、荣誉、权力、尊重,他渴望一切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为此不惜出卖尊敬他的伙伴,不惜利用Janet的好感。但他更害怕平庸,害怕“未经审视的人生”,甚于害怕孤独。他远远近近目之所及的地方,只有Ted一个同伴。他抓住Unabomber是为了功成名就,但他同意去劝Ted认罪低头,是为了向同路的先行者、与整个现代社会作战的堂吉诃德,求个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答案。
Ted没答案。他看对了问题,却给错了解法。童年的创伤和性格的偏执,使他虽然敏锐地看到人的普遍工具化,以及由此带来的消费主义的泛滥、独立思考的式微,却给不出现实的解决办法,只能归咎于“机器”“科技”,只能主张人们都退出都市,退回山野丛林中去,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他认为这样,被异化的人就能得救,被剥夺的自由就能取回。如果不行,“就算作为一个人死去,也好过当一个机器上的齿轮苟且偷生。”
剧集的末尾,Fitz又一次停在深夜的十字路口,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等着红灯过去。他没找到他的答案,而且,他依然只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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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和Fitz的孤独,其实并不难懂,也一点不少见。
有一个问题终极性地把人从“动物”的类别里分离出来——“我想怎样过完我的一生?” 而所谓“自由”,也许就是自己寻找问题答案的权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高级”的烦恼。但一旦开始想它,相信我,你就再也不能不想了。好消息是,清醒自觉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那一刻起,你向“人”的进化就已完成。坏消息是,这种自觉使你再不能容忍别的什么人把答案写好硬塞给你,把剧本写好要你照着演。Ted的反抗很激烈,他成了Unabomber;Fitz的反抗比较温和,他离开了贤妻在怀、幼子绕膝的“完美”探员人生,一个人走进了Ted同款小木屋。
在这个意义上,自由并不是一种blessing,“寻找自己的路”的定义,天然捆绑了“孤独”。“自由”的吊诡在于,你一旦开始意识到它的存在——意识到你不必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意识到你只欠你自己一个人生——它就像个流氓软件一样再也删不掉了,你无法回到“没意识到”的状态。对“醒”过来的人来说,“成功人生”是好的,但它必须是“我自己的选择”。
Ted的弟弟说,哥哥在牢里呆着也许更好:一日三餐热汤热水,有人照顾,有人保护,连牢房的尺寸都和哥哥的林中小屋差不多——他在那小屋里离群索居地过活,跟坐牢又有什么分别?
Ted说,如果世上真有种药,吃下去就能把我变“正常”,让我能不再想所有这些...问题,我想我可能真的选择把它吞下去。不过,那必须是我的选择。
“有什么分别”吗?就是这个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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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为了政治正确,有些话也不能省。Ted是天才,也经历了非常残酷的对待,他有一切权利愤怒,但没有任何权力迁怒;他有一切权利追寻自由,但没有任何权力用暴力胁迫别人一起走;他一生呼号捍卫“自由”,然而那些受害者的人生道路,难道不是被他强行截断和改变的?夺走他们选择自由的,难道不正是Ted自己?
Ted智力上很早就已成年,但他心智从未成熟:他仍然依靠哭闹吸引父母的关注,只是哭闹换成了邮件炸弹和恐怖威胁;他一直停步在“反叛”权威,像个青春期的熊孩子,好像社会什么样,权威能说了算似的;他应对成长的烦恼就一条——“我不长大了”,幻想着永远停留在小时候,没有问题的、充满安全感的小时候。人类从刀耕火种走到现代社会,这条路是回不了头的。就像人总要长大变老死去,它也无人能够阻挡。Ted聚焦在“发展”带来的问题上——人的异化、机器对人的控制、战争、环境恶化,但他怎么能够对发展给人类福利带来的巨大飞跃视而不见呢?有问题就一个一个解决,有危机就一个一个化解,这是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幻想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麻烦,Ted真的只是个缺爱的熊孩子。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看完八集好心疼Ted,一个人的自述,一个人在小木屋前跳舞,被捕,被信任的律师出卖,被判终身监禁,我不知道是演员演得太好还是怎样,只觉得好心疼。一个天才,不该被这般对待,如果有如果,如果出生在不一样的时代,如果自幼时便被更良善的对待,如果没有被那么多次的出卖,是不是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未来?可惜没有如果。总是不经意想起犯罪心理的Spencer,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吧,都是那般聪慧,敏感,脆弱。
智商太高的人容易被孤立,因为对世界的理解和看法总是和普通人不一样。正因如此,他们更渴望温暖,信任,关怀,以及爱。可是,终其一生,只有孤独。Ted制造炸弹,因此带来各种无辜人的伤亡,是他的错,完全是不可否认不可弥补不可饶恕的错,可是错误的源头呢?所有人都有错,所有人都有罪。
天才不是怪物,怪咖也不是怪物,愿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被世界温柔以待。
(文/杨时旸)
终于,FBI抓住了那个声名狼藉的连环炸弹客,在此之前的十几年中,他用一颗又一颗自制的炸弹包裹让3人丧命,让23人重伤,除了尸体和残肢,他没有给警方留下任何可能追查到自己的线索。
抓捕行动成功之后,警探们在酒吧里庆祝,互相吹嘘着自己的胆识以及抓捕瞬间的壮举,而高层领导们则在媒体镜头前侃侃而谈,论述自己制定的方案与策略多么行之有效。唯独没有人提及菲茨杰拉德——那个真正的寻获线索的抓捕者,一个习惯于沉默和被忽视的幕后英雄。这个男人神情苍凉地默默走过举杯痛饮的同事和夸夸其谈的上司,开车上路,去往了那个炸弹客在丛林里为自己搭建的小屋。他走进那个没有自来水,不通电,没有任何现代文明迹象的屋子,一寸又一寸地抚摸过所有木头,然后慢慢转身,关上了房门。某种程度上说,是这个瞬间成就了《炸弹追凶》,这是最野心勃勃的一幕,也是最胆大妄为的一幕,它奠定了整个故事的基调,完成了男主角最重大的内心转折,让这个故事从所有这一类连环杀手的俗常设定中飞升。菲茨杰拉德是凝视深渊的人,但深渊不只回望于他,更难以想象的是,他认同了深渊——从某个层面上讲。关闭房门的那个瞬间,抓捕者和炸弹客从精神意义上开始重叠。
与其说《炸弹追凶》的主角是被追捕的凶犯泰德,不如说,真正的主角是追缉者菲茨杰拉德,这个木讷但坚韧的男人,被调往这个特别行动组之初不会想到,这个案件会如此诡异又残忍地改变自己的一生。原本,像绝大多数警察一样,他希冀于一个重大的案件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但这个案件把他逐出了家庭,让他远离人群,继而甚至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曾经坚定的信念。
《炸弹追凶》的故事始自于一场寻访,FBI的几位高层人士在一座森林小屋里找到了已经隐居的菲茨杰拉德,希望他能够帮助警方与连环炸弹客泰德进行后续谈判,以便让他认罪,因为后者声称只愿意和那个“真正抓住自己”的人对话。很快,这个短暂的镜头就被之后回溯的追捕故事和一次次令人焦虑的失败冲淡了,直到最终,人们才会明白,菲茨杰拉德从木屋走出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某种程度上说,菲茨杰拉德部分信仰了泰德的理论,他剔除了暴力报复的部分,也没有变得那么彻底而极端,但是,有些无法说清的东西终究进入了他的大脑。他的隐居,他的孤僻,他对于世俗热闹的拒斥,对于人群的厌倦,都犹如泰德的再生和还魂。这个瞬间和当初他独自一人走进泰德的木屋的瞬间,彼此交接互相印证。
真正的对手都是难得的知己。只有让自己成为那个人,才能真的抓获那个人,这是唯一的途径。于是,菲茨杰拉德分析了对手所写下的一词一句,这是个无意识的漫浸过程,他觉得自己是在追捕敌人,但却在下意识中修改了自己。这才是故事最隐秘的核心。
这部8集的罪案剧改编自真实事件,一个智商超群的数学教授厌弃了现代文明,自己躲进了密林深处的木屋,他毁灭了一个又一个他心中与现代文明相关的人,院校的学者或者电脑供应商,连环炸弹是他的策略,他想由此让自己得到重视。他给几家重要媒体寄送了自己写作的宣言,呼唤人们返璞归真,不要被科技反噬。这份声明是他的精神支柱,却最终成为了线索将自己送入了监牢。谁能参透这其中宿命般残忍的幽默。
菲茨杰拉德的追凶过程几乎建立在一片虚空之上,语言,竟然成为了擒获一个暴力犯罪者的通路。那份激昂的宣言中,泰德流露出了个人的语言习惯,那些独特的倒置的词汇,被菲茨杰拉德命名为犯罪语言学,这被主流嗤之以鼻,但这个玄学般的断案方式,却被他执拗地认定,在他心里,那些琐碎的辞藻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指纹。最终,那几行字母让人们抓获了这个疯狂却又缜密的男人。
《炸弹追凶》有火光冲天的爆炸,也有FBI声势铺张的抓捕,但是相较于这些,它更像一幕心理追凶的暗战戏码。这故事里到处都是处心积虑的研判和难以言明的揣度。菲茨杰拉德和泰德的对决如此,而在FBI这一方阵营之内,同样如是。这个故事的成功之处在于,从未吝笔墨去展现那些存在于正义方之中的内耗、挫败、慌乱、困惑以及绝望的不知所措。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在于,描述了一个人搅乱了一个世界的故事。从这个意义上讲,炸弹客泰德就犹如神。而FBI内部不过是一群凡人。而最终,菲茨杰拉德成为了另一尊神。
对于普通的犯罪者而言,被抓获是终结,而对于泰德而言,这不过是个逗号,下半场刚刚启幕。但他没有想到,之前,他玩弄全世界于股掌,而这一次,他竟然成为了自己律师以及法律体系的玩物。他的律师企图瞒骗他,以精神错乱作为辩护理由为其脱罪。对于绝大多数罪犯而言,去往病院总比老死狱中强过太多,但是,泰德又怎能允许自己最终以疯子的面目被世人回忆。这成为了这幕心理暗战故事的高潮。
从旁人看来,泰德的行为无疑是疯癫的,但从他本人的价值观出发,他认为自己才是理性的警示者和预言家,而其他那些被科技控制的人类都疯狂得毫不自知。所以,于他而言,最大的惩罚并非牢狱之灾,而是疯癫的污名。菲茨杰拉德利用这一切把他逼入了死角,让他独自完成一场二选一的游戏:以疯子的身份进入精神病院,在接连不断的电击和服药之后,成为一个“正常人”,平庸而呆滞,找一份工作,办一张信用卡,吃着垃圾食品看着肥皂剧度过一生,或者,入狱成圣,继续维系自己的尖锐和愤怒。泰德一直有着自己独特的体面,不是物质层面,而是精神意义上的体面,有条不紊,内心笃定,但这最后的抉择让他濒临崩溃,他选择了后者,主动认罪当然是一种羞辱,但如若不然就得经受被贴上疯癫标签的更大的羞辱。菲茨杰拉德赢了吗?赢得也并不体面。泰德输了吗?即便是输了,但他却切实地篡改了对手的内心世界。对抗的过程中,菲茨杰拉德稳固的信念边界也开始抖动,科技是否意味着对人性的解放?社交是否比孤僻更能定义一个人的正常?疑窦丛生。他开始思索生活中那些简单的被命名为教养的习惯,那些根本空无一人的深夜路口,自己仍然会在红灯前默默停下。这到底是文明的进步还是精神的桎梏?
最后的一幕,菲茨杰拉德在路口,抬头盯着红色的信号灯,一脸若有所思但终究无解的神情,嘴边有细若游丝的笑意但又满含深重无比的悲悯。这表情像极了泰德。
(本文首发《北京青年报》)
这是一部少有的带有一定社会思考在里面的美剧, 且不说其在这一方向上挖掘的有多深, 这类作品出现在商业化社会高度发达的美国的商品栏里, 已属难得.
这部剧表面是在讲一个有过多起暴力恐怖活动的反社会人格罪犯, 和FBI侧写探员斗智斗勇最终被绳之以法的故事, 其实更深一点, 讲的是一个无政府原始主义者对社会对抗并最终失败的故事. 如果想挖掘这一点, 首先得了解一个概念 -- 异化.
异化这一概念最早在黑格尔的哲学作品中提出, 后在马克思的著作里提出了劳动异化的概念, 逐渐形成了更具体化的对异化的解释, 异化是指自然、社会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于人本质的改变和扭曲。是人的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及其产品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简单举例就是, 人们生产了汽车, 并驾驭汽车, 但随着汽车越来越发达, 人甚至不再操控汽车, 人逐渐失去了对其的控制, 人驾驶车这一情形, 其实质已变成了, 车驾驶人. 这种现象即是异化, 在剧里也有直白的描述:
在第二集里泰德和菲茨的首次会面里, 以及第一集泰德的开场旁白, 炸弹客阐述了自己的理念, 包含着对当今社会体制下的异化部分的批判:
而菲茨则向其倾诉自己在面对红灯时回想起的自己被物化被非人化带来的屈辱和无力感, 以表达自己与泰德的共鸣:
如果仅仅看泰德的这部分对自己的理念阐述, 还是饱含人文关怀的, 其实对以科学技术为主体的理性实证主义的批判反思, 也是20世纪中后期以来很多哲学家社会学家关注并研究的议题, 著名的有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的人》(对发达工业社会的批判), 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对异化社会的批判) 等等, 其中后者最终绝望地以自杀的方式作为反抗. 回到泰德, 如果他的理念真的是人文主义的, 那要如何解释他的反社会的冷漠的伤害人类的行为? 其实原因在于泰德泰德不仅反对异化, 也反对社会, 反共同体, 反集体化, 向往原始社会, 这点在剧里没有表现出来, 但在他的宣言里可以看出他的这些主张 ( 宣言的原文链接: 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 ), 在宣言里他更多的是在表达对原始社会的向往, 批判科学, 及科学技术支撑着的权力社会对人的压迫和伤害, 以及其出于对左派 '过度社会化' 的警惕而对其的篇幅不小的批判甚至攻击, 所以与其说他是个仅仅反对异化的xx主义者, 他实质上是一个无政府原始主义者, 他的主张概括来讲是推倒一切, 回到原始社会, 回到人与人关系最朴素(存疑)的情境.
上述任何症状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一个社会,但在现代工业社会中它们的存在规模尤其大。我们并非首先提出当今世界似乎正在发疯的人。这样的事情对于人类社会来说是不正常的。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与现代人相比,原始人所遭受的压力和挫折更少并更满足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的确,原始社会的生活也并非充满轻松与甜蜜。澳洲原住民经常虐待妇女,性变装在美国的一些印第安部落当中也相当常见。但总体来说,我们在上文各段当中列举的各种问题对于原始民族来说远不如在现代社会中那样常见。 -- 《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
所以泰德的理念部分的是和西方马克思对劳动异化的批判、存在主义对理性实证主义的怀疑和反思存在交集的, 而将其与这些主义区分开来的或者说泰德理念"走歪"了的地方是其对社会的粗暴否定, 并走向了极端主义. 然而无论是左派还是存在主义, 反抗的都是异化社会中异化的部分, 而不是全社会. 泰德的问题在于对抗异化无望, 转而走向极端, 意图推翻整个社会, 无论从其手段还是结果来看, 都是完全反人道的. 虽然从他的童年的悲剧遭遇来看, 他是向往和人建立朴素而本真的关系的, 但他提出的解决方案过于残酷且成本过高, 注定不会成功. 当今的哲学、社会学家的任务应是致力于用更可行的方法消除这个社会里的异化部分, 但在思想已退出社会公共领域, 人们被智能手机主宰的当今社会, 包括这部分哲学思潮在内的哲学本身, 已无人问津. 而这大概也是异化社会下不可避免的结果.
上面分析完泰德的理念后, 来谈一谈男主角菲茨, 对菲茨而言, 在接触爆炸案后, 一直存在于他身上的矛盾是其内心深处出于对炸弹人思想的认同(部分的)而对异化社会的反叛欲望, 和其作为体制一份子的使自己融入体制内的欲望的矛盾. 在1997年FBI去山林里找隐居的菲茨的时候, 菲茨是反叛的, 他的内心的矛盾仍未解决, 他对泰德的理念的部分认同让他感到负罪和痛苦, 于是最终选择和FBI回到泰德案去, 与其说是想帮助FBI倒不如说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 能够解决上述矛盾的答案, 为此他需要接近泰德.
之后的剧情就是菲茨出于社会人的惯性, 在社会责任感的影响下, 和泰德展开了博弈, 虽然在泰德眼里他不过是在被体制当做棋子一样利用. 菲茨的内心挣扎戏份主要在菲茨-女语言学家这条线展开, 随着与泰德最终博弈的结束, 伴随着菲茨和女语言学家的最后一次交谈, 菲茨批判的继承了泰德关于社会异化间接泯灭人性的事实, 否定了泰德极端行动中非人性反人类的一面, 他也因此获得了心理上的自我拯救
而泰德, 反叛如泰德最终被体制所吞噬, 沦为了体制的玩物, 就像加缪的《局外人》里的男主角的最终结局一样. 这大概是对立志反抗整个社会体制的人的最残酷的处决.
“将我置于事外,一切进展我都不能过问,他们安排我的命运,却未征求我的意见” -- 《局外人》
在最终集, 导演以菲茨的"红灯恐惧"的画面作为结尾, 昭示着对于那些意识到自己身处异化社会中的人们, 他的余生都将 haunted by 这种异化感, 无处逃遁. 除此外, 导演希望以此警醒世人, 那些面对红灯会时而踌躇的人, 那些在异化社会中心神俱疲寻求心理治疗的人们, 那些在社会已如此发达的今天, 仍要为了生存而把生命消耗在无意义的重复工作中的人们, 那些在人潮中行走却感觉不到任何与他人的联系的人们, 警醒人们, 在空闲的时候, 把智能手机放在一边, 想想所有这一切是不是有哪些地方不对.
但也许只是徒劳.
该剧根据现实故事所改编,故事灵感源于上世纪末FBI罪案里的“大学炸弹客”。短小精悍的剧集,如片名所示,由爆炸案引起的调查契机。不同以往的警匪剧情,利用非传统的调查方法-语言学,使藏匿了近20年的罪犯绳之以法。没有想过萨姆·沃辛顿竟然是有演技的!反派角色保罗·贝坦尼的演技简直开挂,分分钟暴毙在精湛演技下!有一种想站凶手这边的冲动。。。
电视剧本身一般,但UNAbomber很有意思,美国真是太多这样的high functioning sociopath,所以创造力源源不绝啊。Richard Stallman也是这样的,喜欢玩文字游戏,GNU也是一个递归缩写。某种程度上Elon Musk也是这样的人。还有表现对法律程序的注重,更多体现是活在观念世界里。
Sam当初阿凡达起点太高, 奈何演技跟不上名声, 结果消失了那么多年, 现在进军美剧总算是挑到了个好剧本, 老实的外表下有股韧劲, 挑战官僚制度和傲慢的高智商罪犯, 算是奉献了合格的表演.
编剧强大,剪辑色调镜头无可挑剔,再加上演员,五星。最后一集大结局很精彩,场景、镜头切换、内心戏、力度相当到位
一颗看透螺丝命运的螺丝的故事。
精彩度不输《心理神探》。犯罪学真是一门深刻拷问人性的学科,从各种黑暗角落扫出所有人性的蛛丝。追缉的过程不止是一场智力之争,也是把自身人性押上赌局的临渊而立。案件与人物的悲剧性,使你看完后非但无法松一口气,心境反而愈发凝重。自由不是取消所有红灯,而是假如没有红灯,绿灯就成了混乱的象征。
社会学必看剧集,不,人文社科类学生必看的剧集,卡钦斯基作为一个新卢德分子,知行合一,地下室地板高于双标白左的阁楼天花板,《宣言》水平高于97.97%的文科论文。本剧双男主都很赞,期待华盛顿的第二春,帮助菲茨的女教师居然是金刚狼的银狐。。。
保罗你又双叒叕演反社会人格了 Orz 包子似乎电影路不太顺利都来演电视剧了 Orz 嫌弃拍摄手法老套的请看右下角 Discovery 台标不谢
【A+】1995年所发布的那篇《论工业社会及其未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搏击俱乐部》的创作,而后者在二十多年后又成功影响了这部依据“航校炸弹客”案件所改编的美剧——《追缉:炸弹客》。事实上,无论是叙事节奏、人物塑造,还是视听风格,都精巧的无可挑剔,完全就是大卫·芬奇的调调(尤其是第四集开场信息量极大的交叉剪辑,完美习得其精髓),甚至在整体质量上都不输同年的《心灵猎人》。某种程度上也让我们看见那些最顶级的「罪案剧」应该是什么标准。
2017美剧真是疲软。这部算是很大的惊喜了。往往大量闪回、和现实对照的写法都不讨巧,但是这个故事的叙述方式非常引人入胜。
现在看来,Kaczynski说的都没错
一段云淡风轻的反社会独白之后,炸弹突然爆炸。仅仅这个开头,足够抓人且惊艳。
旁白参与叙事,爵士乐腔调的“ 公民凯恩”,节奏见功力,我喜欢的犯罪心理素材
1、极简的深邃,不炫技的好。2、看演员表才认出保罗贝坦尼,不知道是脸盲症加重还是演技手术刀。第六集教科书。3、孤独是一种状态,寂寞是一种心态。普通人靠烟火气能化解孤独和寂寞,对于绝顶聪明的人反而更难。但他们中有人能去写瓦尔登湖,运气如童话或许能成为谢耳朵,一旦成为恐怖分子,没得辩解
人设太单一,大部分人,你永远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没有任何惊喜,弃
镜头语言好 男一演技跟不上趟
保罗贝坦尼演了个非常神奇的角色,山姆沃辛顿似乎也在期待着职业生涯第二春,剧本身这么优秀的情况下,我觉得不差《真探》。Ted在1993年以F.C.为署名发布《工业社会及其未来》宣言,1995年落网,而1996年恰克·帕拉尼克写出主题相似的<Fight Club>《搏击俱乐部》。
语言学侧写是全剧的精华,至于大段大段不被上司信赖、跟老婆孩子离心离德、男主本身被诱惑,all,bullshit,满满套路,肥肠无聊。
想捉住魔鬼 就得先变成魔鬼 感觉又是一部高手对决相爱相杀的汉尼拔啊!
国内的作者和编剧们都来学习下,什么才叫侧写师,不是看几本教材和小说,然后靠着想当然就可以创作侧写师题材的文艺作品。
开始觉得摄制有股说不出的穷相不过一旦投入剧情就忘记这档事了。案件结清后的最后一集别开生面,卡钦斯基在司法系统里的“遭遇”真是讽刺(司法系统真可怕啊哪怕智商167没学过法律也是分分钟被玩弄)